著名美食家苏东坡先生写过一篇脍炙人口的《猪肉颂》,自称老饕之人无不奉为经典,其文曰:“净洗锅,少著水,柴头罨烟焰不起。待他自熟莫催他,火侯足时他自美。黄州好猪肉,价贱如泥土。贵者不肯吃,贫者不解煮,早晨起来打两碗,饱得自家君莫管。”

这篇文字总结起来四字真言:小火慢煮,是当今名菜东坡肉的原型。老先生一辈子官运不济,流落过的地方数之不尽,中国人的传统,名人财不发白不发,故湖北黄州有东坡肉,四川眉州有东坡肉,但最为大家所知的,还属杭州东坡肉。

当然要先有一段动人故事作铺垫,网络上的资料甚多,不必赘述。此菜盛名在外,是杭州菜的代表作,游人抵达杭州,非去“楼外楼”大擦一轮不可。不过和西湖醋鱼一样,为了应付大客流,只求快不求好,早将工艺改了又改,一试,又油又腻,难吃得要命。

正宗的杭州东坡肉,要经历多道工序才做得出色。首先准备大块五花腩,飞水后切成四十块二两左右的小方。取大沙锅一只,以竹篾垫底,铺葱和姜,将猪肉皮朝下排好,下糖、上等酱油和绍酒。用面粉封盖,猛火烧开,转微火焖两个钟头,至八成酥。

另取十只小瓷罐,每罐放肉四块,撇去浮油,这回换成羊皮纸封盖,猛火蒸半个钟头即成。上桌前再蒸十分钟。

老师傅压箱底的诀窍在于去油,新派馆子嫌麻烦省略之,照做的又学得不像样,所以现在的东坡肉多数不好吃。

四川眉州的东坡肉大致相同,但川人用鸡骨垫底,更要撒几颗花椒一起焖,味道较浓郁罢了。

也有东坡肘子的做法,把五花肉换成猪肘即是。所谓猪肘,江浙人称为蹄膀,是猪爪上面的那个部分,猪皮的胶质丰富,瘦肉常经运动,整只入菜样子又好看,嗜肉之人最喜欢了。

分前蹄和后蹄,前者骨大,饭店里多用来撑场面,后者肉多,是家庭主妇的首选。蹄膀炮制起来变化无穷,江浙一带流行的就有:冰糖元蹄、走油蹄膀、盐水蹄膀、大白蹄、水晶肴蹄等等等等。善于创新的上海人曾经发明一道椒盐蹄膀,将蹄膀先炸再蒸至烂熟,接着剔骨,把皮剥下,肉则扯碎,下榨菜末、鸡蛋、葱花、盐和干淀粉拌匀,重新揿实在皮上,复炸一次上桌。这道菜吃的是细巧功夫,现在的厨子已没什么人会做。

火腿的蹄膀部分称为火膧,滚汤一流,但是通常我们认为再向上一点的上腰峰最佳。名菜蜜汁火方的火方,就专指这个部位。按照古法,应将瘦肉切方块,皮不可切断,整块上腰峰下大量冰糖褪盐,复蒸两次至软熟,蒸的时间,没三个钟头不行。

馆子中常卖的蜜汁火方,多数切厚片再蒸,偷工减料,不见其“方”,完全走了样,只有苏州烹饪协会退休大师工作室做得对路,上海的话,有家小小的私房馆子“客堂间”也OK,其余真是乏善可陈。

说起来,任何部位的猪肉,只要烹饪得法,皆可口。猪背肉,北方人叫通脊,上海人沿着脊椎带骨切开,称为大排,骨多为雄,骨少为雌,这种切法,是别处没有的。

红烧和葱焅的手段居多,但上海人最怀有感情的,还是炸猪排,一说这家伙,又要扯到辣酱油和海派西餐的历史,不是本文讨论内容,总之猪排事先要用肉锤敲过,有些家庭用苏打饼干取代面包粉,效果极佳。

什么部位的猪肉做什么菜,随便乱来,必失败。像四川的回锅肉就要用到二刀坐臀,拿五花肉来充数,一定不好吃。特别的有连着猪肺猪心的那层肝连肉,半筋半肉,最宜煲汤,可惜江浙人不太会欣赏,我在闽南吃了,一下子爱上。

猪颈肉流行过一阵子,是受泰国人的影响。后来大家都怕淋巴出毛病,渐渐敬而远之。其实猪颈肉久煮不老,弹性十足,古人早已识之,苏东坡在《老饕赋》里写,“尝项上之一脔”,即指此物。怎么炒都行,代替梅肉做叉烧亦可。三流厨艺,遇上猪颈肉就不怕失手了。

到底安不安全,我的主张是,挑正规产品下手,应该是可靠的。武汉人对鸭脖子爱得发狂,从来没吃出问题,我们偶尔来点猪颈,不会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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